自然界中，毛毛虫要经历几天乃至几年的等待与坚持，方可破茧而出，化蝶起舞。

  这段破茧之前的挣扎里，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几经波折，也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气风发。

  黄胶鞋、工装裤，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他叫柱子，是位包工头，带着自己的乡亲拉起了一支队伍，在很多城市干过很多项目。

  他喜欢钢筋、混凝土这些看起来冷冰冰的材料经过他和兄弟们的努力变成漂亮的建筑，甚至成为一个城市独特的印记。

  完工后，他总是会拍照留念，还喜欢配上一句话“这是你柱子哥为你打下的江山啊”。

  2020年9月，他带着兄弟们来到上海，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再次从事着以往的工作。

  项目有着极高的技术方面的要求，要尽最大的努力将地基夯实，支撑起这边土地上将要建设的摩天大楼以及摩天大楼中无数个体的生活。

  2022年6月，一个与以往没有一点不同的晚上，柱子和几个兄弟吃着炒面喝着酒，聊着远方的子女和家人。

  “听说了吗，网上有人说咱这一个项目要烂尾了，老板欠了200多个亿！要跑路了！”

  “管他呢，就算不干了，也得把工钱先给老子结了。要不然我天天堵他家门口！”

  项目停工的事情，其实工地老板前几天已经跟柱子谈过。老板告诉柱子不要听网上的谣言，这一个项目肯定能赚钱，集团无论如何也会保住这一个项目，让柱子只管好好干。

  听着兄弟们七嘴八舌的谈论，柱子不屑一顾，还有一种“我知道但你们不知道”的优越感。

  “集团资金流断裂，项目明天停工，请理解集团的难处。”连解释都没有，柱子自己垫上的2个月的工钱也没提。柱子红黑的脸突然变白。

  对于这片土地来说，项目停工仅仅意味着完工时间拖得晚一些，但对于柱子和那些兄弟们来说，却是悲惨生活的来临。

  大家离开的时候都嘱咐他盯着项目，要帮他们把工资要到手。要知道，欠付的那一笔笔微薄的工资，可能会成为压垮一个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

  “今儿就走。柱子哥，我知道有2个月的工钱是你垫的，他们都在的时候我不好说。我也没法都还你，咱俩一人一半吧。”

  “说什么混话，你是我从村里带出来的，还能让你亏了工钱？”柱子说着话，阿长的上也多了一个脚印。

  看着工地上的钢筋与吊车逐渐锈蚀，听着项目负责人无奈的回复和再宽容一段时间的恳求，柱子知道集团的情况并未好转，复工遥遥无期了。

  “我在网上已经找到一份工作了，就是要出国一段时间，在国外做直播、拍视频的，工资2万呢。”

  柱子一声不吭，蹲在地上找了一块砖头就往工地走，今天说什么也要把工钱要回来！

  “项目停工块一年了，但如果能成功复工续建，肯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完成债权人最大限度受偿，行业上下游都将因此获益。”

  “沈律师，我心里也没底，但是总觉得可以试一试。这一个项目毕竟是优质资产，如果我们能找到比较合适的重整模式，投资人一定会有的，说不定还得遴选呢。”

  “这两个人好像是律师。”柱子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想到。手里的砖头用不上了，又不想浪费，他狠狠砸了自己一下，把砖头放到了墙角。

  古罗马《十二铜表法》中的第三表，有这样的规定：当债务人不能清偿债务时，债权人有权将债务人处死或卖到国外当奴隶。

  “老陈总，飞跃项目负债80多个亿，集团总共负债200个亿，靠集团输血救活项目已经不可能了。我们申请重整吧，成功的话项目还能活下去，甚至盘活整个集团。”

  “如果失败呢？这一个项目就会被宣告破产，进入清算。按照模拟清算结果，抵押权人的钱都还不上，投资人权益更没法得到保障，直接影响集团现在的海外重组。”

  “或许能申请预重整，通过预重整程序摸底重整可行性。假设在预重整阶段的债权人会议中通过了重整计划草案，那么会议表决的效力延续到重整程序中，重整极大可能获得成功；假设预重整通不过，只是不能转入重整程序，不会发生破产清算的法律后果。银团也是这个意思。”

  2023年5月29日，法院受理了“飞跃”项目的预重整申请，并确定了临时管理人。

  “飞跃”项目资产优良，银团债权人对房地产行业复苏、民生稳定高度支持，经营管理团队也有着丰富的房地产开发经营经验。

  但目前唯独缺少复工续建资金的注入，在股东方陷入债务危机而不能提供流动性支持时，只能依赖外部融资。

  然“世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对于“飞跃”项目能否吸引并招募到重整投资人，没人能够肯定。

  为了吸引到更多的投资人，临时管理人绞尽脑汁，决定采用“共益债融资”模式，赋予共益债投资人优先退出的权利，避免“股权融资”控制权变更导致的不可控风险。

  然而，“飞跃”项目的核心资产已经全部设置抵押，且根据清算程序模拟，核心资产的清算价值尚不能覆盖有财产担保债权总额。

  共益债借款优先退出的权利、有财产担保债权就特定财产优先受偿的权利在此时不可避免地发生冲突。

  要么坚持共益债优先，以吸引更多更优秀的投资人，但非常有可能招致有财产担保债权人的反对，因此导致预重整失败；

  要么向有财产担保债权人作出让步，但可能会引起无法招募到合格的重整投资人，其结果同样是预重整失败。

  “我还是坚持觉得应用共益债融资的模式，只要能融到续建资金，项目成功拿到预售许可，回款可完全覆盖所有债权，银团的利益完全不受损失，他们没道理不同意。”

  “马律师，我们都是临时管理人，肯定是一致行动的，走吧，去跟每家银行谈判。”

  最终主要债权人还是接受了共益债融资的重整模式，同意共益债投资人的受偿顺位优先于有财产担保债权，使预重整能够继续进行。

  正是在各方共同的努力下，“飞跃”项目如愿以偿地发出“令人心动的投资offer”。短短5天内，吸引了14家意向投资人报名，其中不乏经验比较丰富的大型国有投资机构。后经筛查，债务人向11家意向投资人发出了“笔试邀请”，最终有6家意向投资人递交了投资方案。

  2023年4月17日，经主要债权人、债务人、临时管理人共同评审，确定了“飞跃”项目的正式投资人。

  2022年6月1日上海破产法庭发布《上海破产法庭预重整案件办理规程（试行）》，至今已满一年。多家困境企业积极通过预重整程序解决了自身债务危机，重获新生。

  2023年5月25日22时，预重整债权人会议前夜，有财产担保债权的清偿方案还是没有达成共识。

  “我是说草案。你就是不肯跟我讲实话，医生刚和你说的我听到了，癌症啊。这回是真没招了。谈判的结果，你就跟我实话实说吧。”老陈总要强了一辈子，这句话里却有些哀求的语气。

  会议室里，主要债权人、投资人、债务人、股东方盯着第49版《重整计划草案》默不作声，好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惨白的灯光晃得人想吐，其他楼层漆黑一片。楼道里只有微弱的打电话的声音，和忽明忽暗的烟头。

  股东方在破产清算状态下的剩余权益为零，一旦破产清算将直接出局，集团的海外重组更是无从谈起。

  债务人勉强维持的运转也将彻底陷入死局，面临着投资协议违约、员工失业等等不利后果。

  银行即便能在破产清算程序中就“蝶恋花”项目核心资产优先受偿，但实际受偿金额面临极大的不确定性，甚至可能会因资产闲置时间延长导致受偿金额不断减少。

  “这是第49版草案，明天就是债权人会议，再过3天就是预重整程序的最后日期。我爸没能亲眼看到公司进入重整程序，但是我告诉他谈判已结束，所有人都同意了。我不想骗他，所以，今天草案一定要通过。”

  “我们股东方同意补偿有财产担保债权人因延期清偿受到的损失，并承诺由控制股权的人剩余权益承担超出预算的复工续建成本。还有什么样的问题么？”

  “既然这样，银团同意在重整执行期不按照原借款合同利率执行，调整到2.99%，我们也会争取在期限内投出同意票。”

  2023年5月26日凌晨3时，经过紧张修改和反复核对的第50版《重整计划草案》正式滚烫出炉，并将提交预重整债权人会议表决。

  会议室的灯在这一刻终于熄了，但是“飞跃”项目破茧成蝶的希望之光，破开云雾照进了所有债权人、债务人员工、上下游无数从业者的心中。

  第50版《重整计划草案》的表决结果也不负众望，在预重整程序、正式重整程序中各表决组均以高票通过。

  2023年5月26日下午，柱子例行公事蹲在工地的台阶上，却猛地发现失联已久的老板冲他跑过来。柱子转了一圈没找到趁手的家伙，只能握紧了手里的白酒瓶。

  “开工！赶紧叫人，越快越好！欠的工资马上就发，以后再也不会拖欠了！”老板隔着老远冲着柱子喊道，终究是没敢走到柱子跟前。

  柱子打了所有人的电话，听得出来，电话那头的声音远比自己想的还要兴奋。终于能上工，可以给家人和兄弟们一个交代了。

  “我是柱子，我跟你去国外当保安看场子，不过，得加钱。”柱子缓缓说道。“我现在在XX路口，你来找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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